原标题：品读 | “我要这样的一半有什么用呢？”
作者： 青橙
来源：《品读》2020年第2期
那时候我和妹妹都还小，最喜欢的事情，莫过于搬出那本厚厚的大相册，缠着长年工作在外、难得回一次家的爸爸，挨着个地讲上面的故事了。
“这张照片，是第一次带你去动物园时拍的。”爸爸敲敲我的脑门，不厌其烦地讲述着，“当时，你一定要把自己的饼干给小猴吃，结果把你抱进了外围的铁栅，你却吓哭了。”
“这张嘛，是燕燕5岁生日的纪念照。”爸爸看看妹妹，指点着另一张照片说，“因为燕燕想要一对翅膀做生日礼物，没办法，妈妈只好用一条白纱巾缝了一对翅膀给你绑在背上了。”看着照片上煞有介事地伸展双臂做飞翔状的小姑娘，我们都笑了。
相册又翻了一页，我们看到年轻的父亲身着制服，英气逼人地站在小桥边，而他身边站着的那位女子，白衣素裙，微微低垂的脸儿略含娇羞，十分惹人爱怜。
我们早就知道，那是正在恋爱时的妈妈。“那时候她是全城最好看的姑娘。”爸爸补充道。
“看你，和孩子们胡说些什么呀！”忙忙碌碌的妈妈朝这边看过来，嗔怒地埋怨着爸爸。而那张脸却红红的，眼角上几条好看的鱼尾纹聚在一起，朝上翘着，快碰到眉梢了。
爸爸“哈哈”地笑着，继续朝后面翻着……
每张照片上都有一个美丽的故事，我们就在一个个不断增加的故事里，慢慢长大了。
往后的故事依然连续不断，却不那么美丽了。尽管我们哀求的泪水打湿了爸爸的衣襟，他还是离开了这个家——他有了一个新家。走时，我们看到他拿走了那本厚厚的相册。
妈妈眼角的鱼尾纹细细密密地爬满了额头，丰润的脸颊日益消瘦，原本神采奕奕的眼睛也显得暗淡无光了。
我们开始恨爸爸了，并时时构想着报复他的计划。
一次，我们来到爸爸的新家。见到我们姐妹俩，他兴奋得满脸放光。接着，从没干过家务活的爸爸竟然提着菜篮上街去了。我和妹妹迅速翻找出那本大相册，掏出早已准备好的小剪刀，嘁哩喀喳地干了起来。爸爸回家时，我们早已跑得没了影子。
想到他将看到相册中那永久的缺憾，我们都有一种泄愤的快感。
午饭时，我们郑重其事地把一个包好的小纸包交给了妈妈。妈妈显得有些惊异，她迟疑了一下，又微笑地看了我们一眼，就低头去剥那纸包。那一瞬间，我们感觉到胸膛里由于激动而抑制不住的心跳。
纸包打开了，笑容却一下子僵在了妈妈的脸上——那本相册里所有我们和爸爸的合影，都被我们一劈两半地剪了下来，包括小桥上爸爸妈妈的那一张。我们还给了妈妈该属于她自己的那一半。
忽然，妈妈捂住脸，无声地哭了，那些残缺不全的照片，沾着她的泪水，从手指缝里纷纷滑落。
我们从没见过妈妈这样伤心过，一时间愣住了。
“我要这样的一半有什么用呢？”妈妈的肩膀剧烈地抽动着，好半天，声音才哽哽咽咽地挤出了喉咙。
不知为什么，我和妹妹再也忍不住了，肆无忌惮地放声大哭起来。
……
时光真的如流水一样，它总是能将一些我们曾经认为和生命一样重要的东西，比如爱和恨，洗刷出透明的样貌，还之于本真，并让我们的内心慢慢归于平静。
那么多的曾经，以及，彻悟之后的平静。
父亲葬礼之后的那天，妈妈在卫生间用一个小瓷罐烧东西。我们看到了没有燃尽的一小角碎照片。曾经，我们非常坚定地认为，我们帮妈妈夺回了他们爱情生活的一半——那是属于她的、不可被掠夺和侵犯的尊严。
而妈妈，在多年前辜负她的父亲如今生命已然消亡之时，用她的方式表达了自己难以言说的情感。
作者： 青橙
原标题：《永远的缺憾》
来源：《品读》2020年第2期
监制：孙爱东 | 责编：张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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